回忆永恒【青色】只有一事不成全你-韶华书苑

    【青色】只有一事不成全你-韶华书苑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两个胖子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十六岁以前,我厌恶这个世界。
    爸爸要我去学钢琴,我觉得很烦,于是我故意把左手摔断了,打着石膏在家待了好几天,实在太无聊,我又嚷着要去学校,其实我是怀念学校食堂的水煮鱼了。
    学校二食堂是专门给老师供应伙食的,我爸跟教务主任是老同学陈天佳,所以我可以每天在那里吃饭,煮水煮鱼的师傅是个大胖子,他的水煮鱼做得实在是太好吃了,所以我一度觉得胖子是世上最帅的男人。
    于是当徐烈在通往二食堂的小路上拦住我的时候,我大呼了一声:“哇!胖子!”其实这是一句善意的感叹,但没想到徐烈的脸瞬间跟打翻了的染缸似的,一会青一会白。他用一种近乎于要杀掉我的语气说:“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当然有种,可是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他白了我一眼之后回敬了我一句:“神经病!”
    我说过我厌恶这个世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爸给我取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名字,沈静冰,他的本意是希望我安静听话冰雪聪明,却在后来的生活中被大家叫着叫着叫成了神经病。
    徐烈戳中了我的神经,我整个人在那一秒失控了,然后我的左手臂就在我失控的情况下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回转,很显然,我又进了医院。
    是徐烈把我送进医院的,一路上他都战战兢兢地问我:“你没事吧?手断了会不会找我偿命?”
    “喂,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不会是快死了吧?”
    “神经病,哦不,沈静冰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坐在出租车里快被他烦死了,但是左手实在痛得让我没有力气去搭理他,所以只好忍着痛希望这一路不要太堵车。到了医院之后,他忙着帮我挂号带子洪郎,又把我带到了骨科室。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可能石膏还得重新打,徐烈在一旁问:“手不会断吧?”
    “不会,你放心。”医生说。
    “那就好,不然我的水煮鱼就没着落了。”徐烈长嘘一口气。
    忘了说,在来医院的路上,徐烈告诉了我他拦截我的目的,是他听说二食堂的水煮鱼很出名,但碍于没熟人吃不到,所以想通过我去买一份打包回家吃。他还说,你不用问我怎么知道你的,作为一名资深吃货就算你化成灰也要把你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人形。
    我真的被他打败了,但是因为他是胖子,出于莫名的好感,我答应给他带水煮鱼。不过作为补偿我的代价,那就是他得请我吃一个月的水煮鱼。
    “成交!”他一激动,右手就拍在了我的左臂石膏上。
    “啊——”伴随着我的一声惨叫,他一溜烟地跑了,留下我在原地痛得想一枪崩了他。

    对于徐烈这个人,我略有耳闻,学校里小有名气的体育生。当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驰骋于跑道引来众女粉丝尖叫的短跑选手,也不是能够打一手好球在球场上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篮球队员,更不是跳高跳远那些需要手长脚长的运动健将。他是一名象棋高手,谁说会下象棋就不是体育生了,人家还得过全国第三名呢!
    答应带他去吃水煮鱼之后,我们整整吃了一个月的水煮鱼,到最后我的味觉已经失去知觉了,隔十米闻到水煮鱼的闻到就想吐卡里卡里,他却一口一个赞,恨不得把食堂那个胖师傅接到他家去做他的御用大厨。
    终于在一个中午,我对他说:“徐烈,我们今天能不能去学校外面喝点粥?”
    “咋了?是要出家了,改吃这么清淡的口味?”他问。
    “出你个头,我嘴里的溃疡都快化脓了,另外我的左手长了好多小疙瘩,医生说是上火引起的,告诫我必须要饮食清淡!”
    于是我们两个人顶着大太阳去找粥店,不知道是不全校的学生都是富二代,学校外面竟是韩国烤肉店,日式料理店,东北烤肉,湘菜馆,火锅店……愣是没找到一家卖粥的。难怪我们学校被誉为贵族寄宿高中,从学校外的餐馆就可以看出端倪。在那仅有的一条街上来回走了一圈,我都快被烤化了,没有喝到粥我心里不平衡,嚷嚷着说:“要不然你去市里帮我打包一份回来,求你了,徐大帅哥!”我谄媚道。
    “够了,沈静冰,我是不会坐一个小时公车去市里的,另外,也别叫我帅哥,我听着别扭。”他有些不爽地说。
    任凭我死缠烂打求了他好几遍,他仍旧不肯去市里,但是他却告诉我可以去找宿管阿姨借电饭锅。
    “你会煮粥?”我有些不敢置信。
    “当然,这不是最简单的吗?”他白我一眼。
    好吧,我以为全世界的同龄人都跟我一样除了泡面什么都不会,看来天下的胖子果然都是天生的厨子。
    我们去了他所在的男生公寓,在他的诚恳的请求下邪情少主,宿管阿姨答应借给我们电饭锅。一个小时之后,一锅小米青菜粥煮好了,真的,那大概是我闻到过最好闻的小米青菜粥,我感动得都快当场哭了,眼巴巴地望着徐烈说:“你真好啊!”
    “得了吧,赶紧吃,吃完我还得把电饭锅还回去。”
    我狼吞虎咽吃完了整整一锅粥,我觉得它要比水煮鱼好吃多了。

    吃完那锅小米青菜粥之后,我发现我没有原来那么厌恶这个世界了。我觉得天比以前更蓝了,阳光更灿烂,周围的同学也有了友善的笑容,数学老师也没那么凶了,就连食堂那个胖师傅都感觉他年轻了十岁。
    我好像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徐烈还是那个徐烈,爱吃,话唠,喜欢叫我神经病。因为拿过全国象棋比赛的奖,所以在学校保送生之列,也不用担心学习成绩,成天就知道找我玩。
    有一天,徐烈突然问我:“你觉得我胖吗?”
    “废话,当然。”我脱口而出。
    他好像有一点点沮丧,打量了自己一圈后,又说:“是不是大家都不喜欢胖子啊?”
    “也不是吧。”我说得很没底气。
    “你觉得松子会喜欢我吗?就是很会跳舞的那个松子,你应该知道的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哦,我知道啊,她干嘛要喜欢你?”松子在我们学校,是校花级别的。
    “好吧,是我喜欢她。”他说。
    男生的逻辑就是很奇怪,喜欢人家就直接说喜欢好了,干嘛非得问人家喜不喜欢他。
    “要不,你帮帮我?”他看着我。
    “我怎么帮你?”
    “下周市里有场芭蕾舞剧,我想请她去看,但是我不敢找家里要钱。”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一口答应了。
    我找我爸要了点钱,顺便还把家里的车也一并要来了,我爸自然不会问我要车干什么,总之只要是我提出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我让司机把车开到学校门口,对徐烈说:“你带着你心爱的姑娘去市里看芭蕾舞剧吧,看完了还可以兜个风,多好啊。”
    “会不会不大好?”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要我就让司机开回去好了。”
    “好吧,你等下,我给松子打电话。”
    我本来也就随口说说,没想到松子竟真的答应了他。
    那天松子穿得像个小公主似的,在一票艳羡的目光中上了车。徐烈一路都很反常,平时像个唐僧的他,上车之后一句话都没说,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侧脸,像是便秘似的,不就约个会吗,犯得着这么紧张吗?
    那晚他们在市里最豪华的剧院里看芭蕾舞剧,我把剧院旁边的那条小吃街都走了个遍,看着那些玲琅满目的吃的,我没什么胃口,最后倒是进了巷尾的一家川菜馆,别的什么都没点,要了一份水煮鱼,我被辣得眼泪横飞,还被一根刺卡到了喉咙。
    后来在剧院门口见到徐烈,他问我是不是被人劫色了,嘴巴怎么这么肿?我白他一眼,忍着喉咙里的鱼刺说,“我有事,先走啦,你们可以去吃个宵夜。”
    “喂,你干嘛不跟我们一起?”徐烈问。
    “我真有事,拜拜,拜拜。”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夜从医院出来,一根鱼刺搞得我差点死过去,五十块一根刺,我算是跟水煮鱼恩断义绝了。

    和松子约会几次之后,徐烈知道了一个真相,那就是松子高考完了之后就要出国。出国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他跟松子之间毫无可能性!并且松子根本就不喜欢他,我曾亲耳在女厕所听到松子跟她一个闺蜜说:“我怎么可能喜欢那个死胖子!”
    我当场被激怒了,冲到她所在的那间门外面猛拍,“松子,你给我出来!”
    松子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干嘛?”旁边她的闺蜜问:“这是谁啊?”
    “就是那个死胖子的朋友,啧啧,你看她那个样子,真没教养。”她轻蔑地看着我。
    我伸手一把将她推到了地上,恶狠狠地警告他:“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
    从厕所出来之后,我瞬间成为了学校里的名人,在那些人的指指点点中,我胆战心惊地度过了漫长的一天。我其实并不害怕,我只是担心徐烈,那个死胖子,对就是那个死胖子肯定会伤心难过死的。
    我不打算将松子的话告诉徐烈,可是在我见到他之前就有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传到了他耳朵里,然后演变成了另外一个版本——我嫉妒松子,然后把她胖揍了一顿。
    徐烈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神经病!”
    我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明知道松子要出国了,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少那么珍贵,现在可好了,什么都没有了,你高兴了吧?”徐烈瞪着我。
    我高兴?我高兴得都快哭了好吗。但是我懒得跟他解释,我怕他幼小的心灵承受不了这么沉重的打击。之前徐烈就跟我说过,小时候因为生一场大病吃了太多带有激素的药物,然后整个人迅速发胖,后面就再也没有瘦下来过。那时候大家都嘲笑他是大胖子,他也是在这种嘲笑声中变得怕别人说他胖,越来越在意别人的眼光。如果我告诉他,他喜欢的松子说他是死胖子,你们觉得他不会去寻短见吗?乔引娣
    “总之,以后你别去找那个贱人了!”我说。
    “贱人?你才是贱人!”他回我。
    “好,我是贱人,那你以后也别来找我了。”我赌气走了。
    一直到高考结束,徐烈真的没来找我了。偶尔在学校里碰到,他也似陌生人般躲过我,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当然也不会厚着脸皮去热脸贴冷屁股,我都是他嘴里的贱人了,我哪还有资格去打扰他。
    那年松子如愿出国了,出国前和徐烈践行,满口夸徐烈是个好人,跟之前说他是死胖子的样子判若两人,女人就是会演!徐烈被保送去了武汉大学,我高考落榜了,这一点都不意外,意外的是徐烈竟然给我打了通电话。

    我们约在KFC见面,几个月时间,他好像又长胖了。挺着大肚子在门口喊我的名字:“喂,沈静冰!”
    我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倒是被路过的好几个人打量了一番,大抵以为徐烈是在叫我神经病吧。
    “还在生气?不会吧,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他笑起来。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他递给我一杯可乐:“我想趁这个暑假去健身房减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有必要吗?”我问。
    “当然,我可要以全新面貌去开始大学生活。”他自信满满地说。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开始了陪他在健身房减肥的生活。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假扮女佣,我又不胖,还非得跟他一起做各种运动,好几次都差点晕倒在跑步机上。
    我们谁也没再提起松子,好像这个人从来就没出现在我们生活中一样。他还是他,我也还是我,那段不理不睬的日子也在我们的谈笑声和汗水洒落中被忘得一干二净。
    两个月时间下来,徐烈不但没有瘦下来一斤,倒是长胖了好几斤,我安慰他:“没事的,胖子才是天下最可爱的人。”
    他说:“都是你,要不是每天健身完陪你吃宵夜,今天的我早就瘦成一道闪电了。”
    我哭笑不得,为了赎罪,我答应他跟他一起去武汉上大学。我的分数不太理想,只够上个专科。
    我这个人没什么兴趣爱好,唱歌五音不全,跳舞肢体也不协调,画的苹果像石头,钢琴也没去练过一天,但我喜欢DIY自己的衣服。小时候就喜欢拿着剪刀左一刀右一刀地把T恤搞成各种风格,那时候还梦想着以后成为顶尖服装设计师,然后去欧洲参加时装周。后来现实渐渐磨灭了我的理想,我觉得我离成为顶尖设计师的距离就好比人类能够随时随地去到月球那么遥远。
    现在好了,我成为了一名服装设计系的新生。我觉得我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我们学校离徐烈的学校隔得有点远,周末如果去找他,必须跟几百上千的学生挤公交。所以每次见到徐烈,他都以一种领导关怀市民的语气说:“辛苦你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辛苦的,最辛苦的大概是要忍受徐烈每次跟我滔滔不绝讲他们学校外语系的王佳佳的动人事迹。比如她去流浪猫救助站当义工了;比如她去敬老院帮助老人了;比如她拾金不昧捡到苹果手机找了好几天物归原主了。
    我每次都听得头大,我说她是你妈啊,这么在意她!
    “你有病吧,她怎么可能是我妈!不过我想带她见我妈倒是真的!”他一脸的不怀好意。
    啧啧,才进大学不到三个月吧,这么快就锁定目标了。我说:“那你下次带我去见见这个模范女学生好吗?”
    “她喜欢瘦子,等我瘦一点再说吧。”徐烈说。

    你们能够相信一个身高一米八体重快二百斤的胖子每天不吃米饭只吃蔬菜吗?我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们,徐烈真的做到了,并且已经坚持了半个月。每次看着我在一旁胡吃海喝,他都站如松坐如钟般毫不动摇。
    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为爱痴狂。
    我问他:“你觉得爱情比生命更重要是吧?”
    “生命每个人都有,但爱情,是跟她在一起之后才会有,当然更重要。”他说得头头是道。
    好吧,我懒得搭理他,继续吃我的炸鸡排。
    终于在一个月之后南汇中学,王佳佳在得知徐烈为了他减肥的事之后,答应做他女朋友了。徐烈激动得当晚连续吃了十个汉堡,并且声泪俱下地对我说:“总算是熬出头了,一个月没吃肉,现在恨不得吃一头牛。”
    看着坐在对面狼吞虎咽的徐烈,我笑得差点跌倒在地上。我说:“你慢点行吗?这不是在家里,旁边还有那么多人呢!”
    他也不管不顾,后来连给我们送餐的服务员都惊到了,小声地询问:“请问小姐,这是你们点的汉堡吗?”
    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周,就一起去了厦门,用徐烈的话说是去度蜜月。其实我知道,徐烈是去厦门参加一个象棋比赛,然后王佳佳自告奋勇要陪同。
    他们去厦门待了一周,徐烈一个电话都没给我打,连短信也没有,大概是已经玩得乐不思蜀了。我通过徐烈的微博看他们每天去了哪里,吃了什么,在哪个小店买了明信片,又在哪块沙滩坐着看了日出。
    我在心里嘀咕,秀恩爱分得快。
    内心其实羡慕得要死,我也想有人能够陪着去厦门,长这么大我还没看过大海呢!所以我只能在睡不着的夜里,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不远的南湖,假装自己是在看海,反正都是水,也应该差不多吧,我这么告诉自己。
    徐烈是捧着一个一等奖奖杯回来的,王佳佳更是意气风华得好像全是她的功劳一般,见人就说徐烈得了奖。徐烈送了我一个杯子,说是给我带的纪念品,可我左看又看都觉得那应该是他们比赛时发的水杯吧。但唯一让我宽慰的是,杯子上面有他亲自画的图,远看是一棵树,近看是一只疑似猪的动物,可是他却说,沈静冰,那是我画的你!
    我气得想用杯子砸他的头,但想想,这也是他从千里之外给我带的唯一礼物,算了,还是好好留着吧。
    徐烈谈恋爱之后,我就很少去找他了。大多时候,我就躲在出租屋里做衣服。
    我周末去破布街淘了很多便宜的布,给屋里做了窗帘,桌布,还给自己做了好几条裙子。有一次我穿着自己做的裙子去见徐烈,他见到我时眼珠子差点没滚出来:“我说沈静冰,你这是在扮火鸡吗?”
    我低头看一眼,的确整块红色很扎眼。但是我乐意,千金难买姐乐意。
    王佳佳却很喜欢我做的裙子,夸我心灵手巧,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回忆永恒。我当然喜欢听好话,于是一口答应给她做裙子。
    然后王佳佳就穿着我做的裙子去跟经济系的学长约会了,徐烈知道后,把我骂得狗血淋头。“都是你啊沈静冰,你给她做那么好看的裙子!”
    “这干我什么事?”我辩解道。
    “怎么不干你的事,你这是让更多人注意到了她!”
    我百口莫辩,胸口堵了一口血吐不出来。
    “那现在怎么办?”我说。
    “能怎么办?她都跟我提分手了!”徐烈一低头,眼眶就湿了。
    “你也太没出息了!去把她抢回来啊!”我大声地说。
    “哎,她嫌我太胖了!”
    “胖怎么了?胖就该被劈腿吗?”

    我背着徐烈去找了王佳佳,低声下气地求她:“你别跟徐烈分手行吗?我以后给你做更多裙子,好不好?”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我真的不能接受跟胖子一起生活。”王佳佳轻描淡写地说。
    我灰头土脸地回到出租屋,看着地上的那些碎布,突然厌倦极了,我喜欢做衣服,可是我真的能成为一名顶尖设计师吗?答案是不可知的。
    那么我喜欢徐烈,真的就能跟他在一起吗?答案却是肯定的,不能。
    我知道徐烈喜欢怎样的女生,好看的,温柔,个子小小的,会小鸟依人的,我于他而言就像是个好哥们吧,可以勾肩搭背可以把酒言欢可以互诉衷肠,唯独不能相爱。
    这样一想真是让人觉得悲伤。
    于是我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啤酒去了天台,我当然不是去跳楼,我只是想在楼顶看看南湖。我喝完了所有的啤酒,然后醉了。顶楼有人种了一棵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树,我就靠着这棵树吐了,吐完之后我对树一直重复地说:“你知道吗?我喜欢徐烈。”
    树当然不知道,但是站在树旁边的人却知道。
    没错,我不知道徐烈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以为他也是一棵树,然后我对他说:“你知道吗?我喜欢徐烈啊。”
    后来,我忘记我是怎么回到出租屋的,我也忘记徐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了,我口干舌燥,胸口闷得难受。
    徐烈没来找过我了,大概是在他得知我喜欢他这件事之后。我自己也觉得尴尬,酒醒之后想起来,恨不得剜掉自己的舌头。
    我们之间隔着十七站的距离,步行的话需要一个半小时,我曾经沿着马路走过,途中有两家电影院,三个百货商场,十盏红绿灯,无数家小吃店。我以为终有一天我们会一起走一遍,但是我想可能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因为我打算出国了。
    这样我就可以不再见到徐烈,书上说,如果长时间不见一个人,就很容易忘掉对方。虽然我不知道这话是否属实,但我愿意试一试。

    我爸花钱把我弄去了伦敦。走的时候,我没有告诉徐烈。
    在伦敦,我跟着一个设计师学习设计衣服,每天都有各种秀,我坐在台下,想象着那些模特穿着我设计的衣服,最后我跟他们一起出来谢场。那真是一件太令人愉快的事情。
    偶尔我还会飞到纽约,东京,当然香港我也去。我爸给了我很多钱,说只要做你喜欢的事就好。
    可是我没告诉他,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克里斯韦伯,我想要每天跟他一起生活,做饭洗衣,一起看电影,傍晚散步,夜里枕着他的手入睡,这些都可以用钱实现吗?
    三年之后,我设计的一个名为“破碎之花”系列的服装备受关注,一夜之间我红了,开始有媒体采访我,他们觉得这个东方女孩的设计理念大胆又特别。
    那年的秋天,我的第一次服装秀在国内举行,地点我定在了武汉。

    再次见到徐烈的时候,他还是大声地叫我神经病,好像这几年时间,我们都不曾离开过彼此。他问我过得可好?
    我笑着说:“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吗!”
    不知怎么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眼睛忽然就起了雾。
    其实我根本就没离开武汉,我也没去伦敦学设计,我更没有出名,那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这三年时间,我一直在家里养病,我从小患有一种先天性疾病,医生说我最多只能活到十六岁,所以我以为人的一生只有十六年,我对一切都没有兴趣,我厌恶这个世界。可是等到十六岁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身体别无二样,我还是活得好好的。然后到了十七岁,十八岁,二十岁,我都没有发生过任何情况。直到那次,就是在出租屋顶楼喝醉了那次,酒精在胃里灼烧,导致我的身体发生了异样,第二天我的视力急速下降,并且伴有耳鸣现象,我给爸爸打了电话,他当天就将我带去了北京,一系列治疗之后,我的病情算是稳定下来,但我也知道,这种病是无法痊愈的,只能这样靠吃药维持着,并且不能长时间光照。
    我没有告诉徐烈,我不想让他担心,我更不想让他知道我不是个健康的人。就像我能够明白,他无法接受别人说他是胖子,那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使我更加懂得他。
    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不讨厌胖子,我爸爸也是胖子,可是我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高中学校二食堂的师傅也是胖子,他会做一手好吃的水煮鱼。徐烈也是胖子,他在高中的某一天闯入我的生活,从此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那一年我十六岁,他改变了我的人生。
    如今的徐烈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投资公司,虽然还未飞黄腾达,但他对自己未来的人生规划还是信心满满。他交了一个东北的女朋友,也很胖。“这下她该不会嫌弃我了。”徐烈说。
    我告诉徐烈我到武汉来出差,他一定要请我吃饭。我选了一家川菜馆,说好久没吃水煮鱼了。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到最后徐烈有点醉了,话也多了起来。
    他说:“你不知道吧,其实我从小就不爱吃鱼,当时知道你喜欢吃水煮鱼,为了接近你,才说自己也喜欢吃陆政廷。那一个月可真是遭罪哦。”徐烈边说边笑:“那个时候就觉得你乖乖的,跟别的女生都不一样,可是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还是叫我胖子,原来你跟她们一样啊!”
    “我当时是想追你的,你记得那个松子吧?她是我邻居,从小一起长大的,为了扮演我女朋友,我可花费了不少钱请她吃饭……高考后的暑假,也就你陪着我一起去减肥的那两个月,我逐渐理清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老劝我别减肥,甚至还拖着我各种胡吃海喝,我就想,你大概真的不会喜欢我,因为不管我是胖还是瘦,你都不在意,因为不在意,所以无所谓。”
    “那晚上在天台上你说的那些话,着实把我吓到了,我以为你跟我开玩笑,太不真实了。你明白那种小心翼翼吗,我想了三天,才决定去找你问清楚。可是你却不见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真的。”徐烈端着杯子摇晃着站了起来,要跟我碰杯:“来,干杯!为青春!”
    我端着杯子的手微微发抖,有什么东西在喉咙鲠了一下,嗓子酸酸的,我知道不是鱼刺。
    和徐烈道别已经是深夜了,他醉醺醺地说以后常联系多见面啊,我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上了出租车。后视镜里,徐烈站着没动,车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我多么想停下来,退到他身边,说一句,让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宗旭之?
    可是我知道时光并不会等我们,这一晃而过的几年青春,我始终以为是自己在成全徐烈,原来,各自的成全,才换来了今天的圆满。
    这也许算是一种圆满吧。他有了事业,有了爱人,得到了他应该得到的一切。而我,也还能活在这个世界,还能来见他最后一面。
    只是从此我将不再见他,这算是唯一一件我不愿成全他的事情陈天骄。

    后来,我留在了武汉。
    有天深夜,电视里在放一档旅游节目,介绍厦门鼓浪屿那些有名的小店,看到有家卖杯子的,突然想起他送我的那只杯子,还在,它一直跟在我的身边,翻出来看看,只是颜色变淡了些。嗯,你把我画得真难看。
    武汉真大啊,徐烈,居然真的一次都没有再碰到过你。
    听说你还是那么胖,我也胖了。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两个胖子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醒来的时候,我发觉枕头都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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