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晗诗词故事之王维《叹白发》——佛系男子养成记-小酌诗词报物华

    周梦晗诗词故事之王维《叹白发》——佛系男子养成记-小酌诗词报物华

    周梦晗
    最近有一个新的网络热词,叫佛系。该词的含义是一种怎么都行、不大走心、看淡一切的活法和生活方式。该词一出,顿时得到许多年轻人的追捧,争相以“佛系”标榜自己的人生态度,为这个热词衍生出“佛系90后”、“佛系养娃”、“佛系买家”、“佛系恋人”......等各种含义。
    接着,就如同长辈总是看不惯小辈一样,官媒又开始出来说批判了,台词还是那么几句,你们这帮小年轻懂得什么叫佛吗?正值芳华年纪过得这么丧,以后国家还有什么希望?当然也有趁机说教的,青年们,即使要佛系,也要做一尊“斗战胜佛”!诸如此类,看得人真的是好没兴致。忍不住想佛系地说一句:说吧,说吧,你们开心就好。
    虽说年龄是会产生代沟,但是人越大越没趣这件事情却不是必然的。作为一名80后的老阿姨,我一直在这方面保持高度的警惕,我时常问自己,如果是20岁的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怎么看待这种观点?如果是20岁的我,任何一个热词的出现,我都会尽力去追逐,把它演绎成自己青春的模样。保持年轻的心态,不是装嫩扮幼稚,把自己打扮成18岁却没有年轻的心是没用的。能够去理解并接受青春带来的所有一切,不抗拒任何新鲜事物,这才是年轻应该有的样子。
    所以,对于佛系,我会这么理解。人生起起落落如花开花落一般平常,而佛系,不过是在挫折和低谷中自我保护的一种方法。能努力时且努力,困顿时像修禅一样,学一点佛系思维,挺好的。王维有诗一首,写得甚妙,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是啊。黄发垂髫少年郎,转眼白发三千丈。芳华易逝,世事难料。王维此生历经丧父、贬谪、丧妻、下狱种种变故,如果没有一点佛系,这些痛苦又该如何销解?所以,面对批判和说教,不必沮丧,不必恐慌,心安理得的做一名佛系青年,跟我一起来看看诗佛王维的佛系男子养成记。
    第一章 痛苦中与佛结缘
    《安娜卡列尼娜》中说到,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我想这句话反过来说,也能成立。
    幸福的人各有各的幸福。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有一些人的幸福是绝对没法跟一般人一样的。比如王维,出身于太原王氏,母亲是博陵崔氏,在当时同在“天下五大望族”之列。这样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公子,长得“妙年洁白,风姿郁美”,自小接受诗书画乐的贵族教育,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人生赢家的气质,这样的幸福岂是寻常人能够想象得到的。
    而不幸的人都是相似的。人生有四大不幸,早年丧母,少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9岁的时候,王维遇到了人生的第一大不幸,父亲去世了。都说父爱如山似海,父亲的离开,就好比山崩海啸,少年必须迅速长大和成熟,才能抵御这样的变故。
    王维和弟弟随着母亲回到娘家,生活的优越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寄人篱下的小心与谨慎。为了排遣内心的痛苦和压抑,王维跟着母亲一起学佛诵经,经卷、木鱼、念珠、香火……痛苦中与佛结缘,让王维对这一切佛门事物有了更深的感悟。
    第二章 忍只是基本的佛系修为

    15岁离开母亲,独自前往长安求学,17岁写下这首脍炙人口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王维的少年才学喷发,绝对不仅是天资使然。离别家乡亲人,一人在外的孤独与寂寞,少年心尤为灼烧。好在有佛相伴,内心才能稍稍安定。天资聪颖加上能够耐着性子勤学苦读,王维顺利通过科举考试第一关的府试,夺得京兆府解元(第一名)。
    就如同现在的高考大省的强势一般,唐代的京兆府(长安)的解元与其他州府的显然是不能同日而语的。能获得京兆府乡试的第一名,在接下来的全国会试中能脱颖而出的概率那可是相当之高。但概率这一词只有统计学的意义,对于个人来说,就是中与不中两个答案。令人意外的是,王维的会试竟然落榜了。
    其实意外的只有王维,在当时的科举潜规则来看,这个结果其实并不令人意外。唐朝“干谒”成风,考场外需下的功夫不比考场内的少,只要一位才子的诗作文章能够得到达官贵人、豪门望族的垂青,那么他就必然已经内定为会试进士。
    潜规则摆在那,你要么忍,要么滚。父亲早逝,母亲的期望,家族的兴旺寄于一身,王维不能滚。佛系之人,对于可与不可从来不需要那么义正言辞,忍只是基本的佛系修为而已。所幸,京兆尹解元的名牌再加上那首名篇《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很容易就敲开了豪门望族的门。宁王、岐王、薛王、甚至玉真公主都深深为王维的诗书画乐的才能所倾倒,纷纷将其列为座上之宾。
    这次的结果不意外了,王维第二次的会试不仅考中,而且是状元,成为了唐朝著名诗人中唯一的状元郎。之后顺利通过吏部考试,被授予太乐丞,做了一名朝廷的乐官,专门负责皇室音乐以及歌舞的编排。
    第三章佛系早被抛诸脑后

    二十一岁就高中状元,才华横溢,英姿倜傥,此时的王维成为了很多京城大家闺秀的白马王子,心中男神。佛系不代表了断尘缘,青年心中自有一段柔情待诉衷肠。
    这日,也许是情丝萦绕,王维觉得身心乏倦,于是出门透透气提提神,顺便为自己抓几副药。刚进药店,王维就被那一头乌发盘绕的红豆簪子吸引住了。这一只红豆簪子如此晶莹剔透,在阴暗中明明灭灭,形状虽古朴低调,却不失灵巧动人。
    一簪理云鬓,三世情意浓。佳人转身一刹那,王维神游了。该女子虽称不上花容月貌,却自有一番清丽脱俗的仪态。如此玉人在前,佛系早被抛诸脑后。王维斗胆上前想问,可问出的却是:“我想买药,可一时之间忘了药方?不知道姑娘能否帮忙?”
    美人未曾抬头,只是颔首灿笑。
    “一问宴罢客何方?”美人一怔,但马上莞尔一笑:“酒毕宴罢客 当归。”
    “二问黑夜不迷途。”对:“夜不迷途因 熟地。”
    “三问艳阳牡丹妹。”答:“牡丹花妹芍药红。”
    ......一连十问,美人均对答如流。美人如此,岂能不心生向往。王维当即提笔写下: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多谢姑娘,我想起来了,这便是我的药方。”美人一看,不禁两腮飞鸿。有此诗定情,还有何佳偶不成?没过多久,王维便与美人崔氏完婚。婚后两人情丝爱意任他绵绵,自不消说。第三章 美好与否,全在一念之间
    豪门盛眷,事业有成,婚姻美满,此时的王维可谓春风得意。可是事情从来是两面的,豪门盛眷,既可以让人轻易间打开富贵之门,也容易让人在刹那间卷入权势争轧。
    自古伴君如伴虎,作为皇帝手足,既有世人不及的富贵之命,也有世人不遇的注定祸端。古时人分等级,所享用之物也有严格区分,音乐、舞蹈等礼乐之事更加讲究。皇帝欲打压岐王的贤名,找的由头是岐王僭越,擅自观看唯有天子可享的《黄狮子》表演。岐王被打压,管理皇家礼乐的太乐署更是罪责难逃。就这样,太乐丞王维被第一次被贬,被贬到两千多里外的山东济州。
    人生的低谷说来就来,让人应对无措。如何面对挫折,是生而为人的必修课。是怨天尤人,就此倒了下去,还是淡然微笑地接受这一切,将之视为人生的历练。选择阴暗还是明亮,全在于自己。
    不是没有忍过。这些年的学佛修禅,让王维迅速的适应了人生的变故。虽然只是司库参军,但管理州府的仓廪、庖厨的工作任务并不繁重。远离京城的喧嚣,终于让王维有了一段安静地享受生活的日子。
    王维做好了在济州安居的准备。他在院里种下梨树、枣树等各色果树,再过两年就能收获累累果实了。

    也是在此时,他开始接触到与京城完全不同田园生活,看到邻居老赵每天看着深巷里的夕阳斜照,吃着田野里采摘来的新鲜的菜蔬,他开始觉得这种“虽与人境接,闭门成隐居。”的生活简直太好了。心境改变了,那么无论多简陋的生活,多么难以忍受的平庸工作也不是问题了。生活美好与否,原来不过在我们的一念之间。
    第四章 孓然一身,唯知向佛
    多少夫妻向往着等退休之后回归山林,对着一亩三分地相伴到老。可人生的际遇是如此难以预料,年轻的小夫妻此刻便实现心中所愿。春分赏野花,立夏入林深,秋分逐飞雁,冬至踏雪溪,多少美景佳时,尽付眼前对望的深情之中。
    有你即是家,家贫屋陋又有何惧。有妻子为自己洗手作羹汤,天寒加衣裳,这个小家也是如此的温暖幸福。在满室饭菜香中坐禅入定,王维总是放空不下来。明明是人生低谷,却过得如此充实美满,美满到让人觉得不真实,让人害怕。午夜梦回间,王维总会梦见模糊面容的父亲。年少时幸福的突然抽离,疼痛一直延伸到成年,无法断绝。
    转眼间,来到济州已经快四年了。谁说挫折中没有希望,小夫妻拥有了第一个女儿,马上还将迎接另一个小生命的诞生。与妻子女儿相伴的岁月,在慢慢修复着王维内心的恐惧,抚慰着王维对于生命无常的疼痛体验。是的,纵使人生无常,也不应对一个人如此残忍,失亲之痛有一不可再。
    无论信不信命定,人生都是毫无情理道理可讲的。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不久之后,崔氏生下儿子,却因难产失血过多,此刻奄奄一息,回天乏力。
    “夫君再为我念一遍红豆吧?”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王维早已泣不忍读。
    崔氏此刻两腮再也泛不起任何绯红,她用尽全身力气,抬手取下红豆簪子,“妾身福薄,不能再与夫君相伴了,这红豆簪子......。”
    语未尽人已逝。这红豆簪子摸起来冰凉沁骨,握在掌心却如鲜血般滚烫。人生四大不幸,王维遇到了一半,少年丧父,中年丧妻。佛云四大皆空,此时,王维顿悟了。这世间的欢好不过过眼云烟,空才是人生的唯一主题。心热过方觉冷,深情过才懂无情,没有你,我终于是空的了。至此以后,孑然一身,唯知向佛。

    第五章 欲空何能空?
    欲空何能空?中年之人,上有老下有小,有太多的责任和牵绊,终还是要为生计奔波。时逢玄宗泰山封禅,大赦天下,王维转任河南,不久之后又转任吴越。本就有将相之才,王维治政有道,政绩十分优秀,愈发得到朝廷的赏识,在丞相张九龄的推荐下,被提拔为八品上的右拾遗。
    忙忙碌碌的一天结束,王维终于能够回到禅房入定修佛,也就是在每一次的自我放空的过程中,他明白了自己的内心。入世越深,越想逃离。这终究不是归宿,人生最幸福的时光,在济州,在那段如诗如画的田园之中。王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既能不负母亲和家族的期待,又能回归自我的机会。在此之前,就暂时在诗画中托身吧。所幸中华大地,处处神秀,不愁何地不成诗,何景不入画。
    做一个明白人不易,做一个了解自己内心的人更不易。这个过程,需经苦难方能顿悟。但一旦顿悟,此身经历再多变故,也早已百炼成钢。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在指向内心的那个远方。终于,风吹不动,宠辱不惊。这世间种种,如同阳光雨露,如此自然,享受便是。忍耐的最高境界,便是自己也不觉得忍耐。
    这也确实是一个需要忍耐的时代,奸恶苛诈的李林甫,贪婪险昧的杨国忠,乌烟瘴气的朝政。王维屈节保身,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无力去做些什么,只能远远逃离,避免迎合,避免沉沦。王维以孝养母亲为由,在距离长安约百里的终南山建了一所辋川别墅,过起了半官半隐的生活。
    以今论古,是很容易的。可是我们又有何道德立场去议论古人当时的选择呢?沧海之后方能过尽千帆,每一位忠勇义士的背后都有一群伤心受累的亲人。要做到以一己之力对抗权势,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简单。换个角度想想,若没有此时王维“偷禄苟活”,我们如今又如何能读到如此空灵的《鹿柴》、如此充满山林生气的《山居秋暝》呢?


    第六章 泥菩萨自身难保
    天宝十四年,这是大唐王朝的转折点,“安史之乱”爆发了。在叛军来到之前,已经收到前线消息的唐玄宗计划的不是如何应战,而是盘算着如何瞒住满城的官民,带着杨妃默默潜逃。他成功了,如果不是发生马嵬坡事件,从历史上看,他不过受了些波折而已。
    悲惨的是长安城的官民,他们被蒙蔽了真相,被皇帝有计划的抛弃了,等待着他们的,只有叛军的铁蹄和暴行。
    幸运的是,王维既是官员,更是艺术家,而艺术是跨越民族、政治的。安禄山欣赏王维,想让王维为新政府做事。
    变节,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充满争议的命题。即使按照伦理来论,唐玄宗的抛弃,已经免除了大臣们对他的忠诚义务。况且胜者为王,历代王朝不都是在叛变中起家吗?因此即使在新政府做事,也并不能算变节。
    可伦理道德,本身就是自相违背,没有道理可言的。即使玄宗抛弃大臣,大臣却仍要守着人臣的义务。即使历朝历代叛者为王,可当了皇帝仍然有权要求臣下要尽忠尽孝。这便是中国士大夫的宿命。王维不能违背士大夫的守则,可沉静如他,也不会选择英勇就义,为忠义洒热血。他能做的只是服药自戕,让自己的身体变坏,坏到无法出任官职。
    忍耐还在,只不过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这种种皆是修佛路上的历练罢了。只是拘禁在普提寺的日子仍然充满煎熬,这种煎熬不是孤独,不是失去自由,而是要眼睁睁的看着叛军戕害官民而无能为力。佛家慈悲,可这世道,泥菩萨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去度人呢?所以当他听到乐工雷海青因为怀念玄宗不肯为安禄山演奏而被当场肢解的故事时,他只能含泪写下:

    此时的诗,已不能用艺术感去平价和衡量了。这是苦痛铸就的诗,只有经历过绝望的人才会明白。第七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煎熬,日子也要过。我们在劝慰别人时,常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可是山重水复到几时才能柳暗花明,低谷之后还要有多少低谷才能触底反弹,我们并不知道。生命的迷茫就在于当下对未来的一无所知。所以,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过是多年后再回首的感悟罢了,对于当下煎熬着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菩提寺里的王维对自由也许并没有报什么希望,一年又一年的囚禁,对于修佛之人,不过是场所不同。禅静心亦安,炼狱同自然。七年,不过一眨眼。对于这七年的囚禁,王维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许留过,但我们不知道罢。我更相信的是他没有留下。看尽了武力对文明的践踏,对于人性,也许只是更加迷惘和失望吧。
    后来,唐军终于平定叛乱。但和平的阳光并没有如约而至,王维与一众当时被抛弃的官员们,又被当成投敌的叛徒,面临着新王朝的肃清。历史的清算没有道理,政治从来都只是政客的把戏,眼看着身边一同关押的人,有的被流放,有的被重仗,有的被赐自尽,有的被问斩......两鬓发白的王维早已看破,一如平常沉静。
    也许是平时王维积攒了太多人品,为太多人提过诗、画过画,很多人为了他的这次生死奔波进言,也许是那首《凝碧池》让唐肃宗看到了他的忠心,也许是弟弟王缙以弃官来保他......最终,王维不但逃过一劫,最终还官至尚书右丞。
    人生总归要历经千帆才能明白自己的归处,有的时候,我们认为我们明白了,其实并没有。大彻大悟不会平白发生,必定是经过生死劫难,大难不死才终能得佛法半句偈语。弟弟王缙仕途的平步青云,终于为王维在仕途上的拼搏解了套。此生都在为家族奔波,终于能自由了。
    王维将辋川别墅捐建为寺院,将自己所有田地周济穷人。这一刻,他失去了所有,也最接近真我。他的这一生,不就是不断获取然后不断失去的过程吗?失去父亲妻子,失去青春梦想,失去自由底线。谁的一生,又不是这样失去的呢?只是这一次,再也不是上天夺去,而是他自愿放下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实这把屠刀不是向人,而是向生活,最终,我们是要对生活卸甲投降的,要放下所有的抵抗才能和命运和解。唯有放下一切,才能成佛,才能永离生死烦恼,成就无上正等正觉。
    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世间的大欢喜、大疼痛、大关怀,只在这自然的无穷韵律中,最后,王维应该是到达了吧。